主持人（张永和）：谢谢曾主任。曾主任刚才把城中村的历史讲的很精准，他的观点也很明确。欧宁，您的观点呢？

欧宁：今天有点感冒，不好意思。我主要从影象角度切入城中村研究，我就从这个角度谈谈我对城中村的看法。城中村是一个非常好的样版，我们可以从这个样板读出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首先他是中国土地制度一个矛盾的集中点之一。大家知道，城中村是农民居住的地方。中国早期是以许多农民分土地来参加革命，建国后就要兑现这个承诺，也就是给农民土地。中国两种制度，一个是国有制，另外就是集体所有制。我们中国城市化是从广州、深圳这边开始，主要因为靠近香港，这边的城市发展以加工业为主。这是全球化的情况下形成的城市模型，他都是需要征地盖厂，产品进行加工，然后国际市场，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城市。因为大规模城市化，所以要征地了。农民的土地政府要征用做城市发展，开始的时候政府先征用农民的农地，就是种庄稼的土地，宅基地让他居住。慢慢周边建成现代化建筑后，就需要把宅基地征用，这个时候地价开始上升。农民在农地被征用的时候，其实政府并没有把他转为市民，也没有解决工作的问题。这样，农民只好盖房出租。国家规定，这个土地是属于农民所有。当国家需要城市发展的话，就需要花钱征回来。只不过，这之间农民和政府有一个博弈的过程。所以当政府开出他最低价的时候，农民死守他的宅基地，最后当周边的大楼盖起来后，我们就看到城中村这个形态。
    其实中国很多问题都可以从土地制度找到一些根源。我看了《暴风骤雨》这部片子，这里就探讨了中国的土地制度。到了农民公社的时候，国家又把土地收回。到70年代、80年代初又把农民的土地还回去了。现在城市化了，又要把农民土地征回去。像深圳、广州很多城市都开始有土地资源的问题，可能发展商、政府又开始向城中村要地了，城中村很多地都是在市中心，他的地价是蛮高的，但是使用价值是非常低廉的。这是从城中村这个样版上我们可以读出的一些东西。另外我们也看到中国城市与乡村的一种关系。大家经常看到高速公路旁边有一些死气沉沉的村庄，比如京广线有一些村庄曾经是非常有活力的乡村，但是因为中国的城市化不断寻找土地解决城市扩张的问题，其实从珠三角或者河北、北京所谓城市带规划都有一个特点，通过用高速公路把不同城市连接，扩大城市空间的思路，这种思路就是直接消灭乡村的一个途径。当高速公路从村庄修过去后，一些高速公路没有经的村庄就开始失去了生命力，没有高速公路的农民都跑到高速公路旁边做生意。原来有生意的村变得沉寂了。我说这个例子是想说城市就算千里之外，他对乡村都有伤害的能力，不仅仅是对城市里的城中村。其实离城市很远的乡村也开始慢慢被城市化消灭。我看到道路修到哪里，哪里的自然生态就很快就没有了。我们现在看到北京的城中村集中在五环、六环，其实没有修五环、六环的时候，还保持着农村形态，修了后就变成了现在所说的城中村。广州、深圳的发展有20、30年，城中村已经处于市中心的位置，实际上密度也是非常高了，跟北京五、六环的村庄是不一样的。到最后，政府把城中村拆掉，慢慢的乡村就没有了。
    我们拍纪录片过程中，2003年的时候我们先去广州的一条村去拍摄，2003年还保留着自然村落和岭南文化的特点，就算他的出租屋很多很多，但是他还是给祠堂一个位置。城中村的生活形式还是中华民族传统形式。还有一点，他的村民自治行为也比较明显，一般都是村里自己成立股份公司，让村民担当村里的保安，这也是中国自古已经有的管理社会的方式。还有最有意思的一点，我们上到他们顶楼看，这里还有池塘，他在池塘里养鱼、种菜、养鸡，他没有土地的时候，以前的种地乐趣就没有了。他就把家顶楼改成空中农场的东西，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空间。他把农民在城市生活中失去的耕种乐趣重新找回来了。这些都是我们在拍纪录片专门关注的一些点。另外城中村建筑有一个特点，因为楼间距是比较窄的，按规定，楼与楼之间有7、8米的距离，农民也是奉行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他为了增大面积，就把楼外扩，这样就形成了一线天的风景。这样就变得城中村街道采光有问题。所有城中村一些小巷都是看不到阳光的，而这种建筑物最容易滋生犯罪等等问题，这也是城中村最为严重的一个问题。但是他的主要街道是非常繁华的，广州这个村子每天都是非常热闹，做生意的人非常踊跃。城中村生活非常便利，他很多房子实用性很强，也可以做仓库、也可以住人、也可以做办公室。也就是说城中房子的功能是可以叠加的。这就是紧缩城市的模型。
    以上我说的都是在人文方面城中村的价值，他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我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广州这个村里有一个舞狮队，这是由几个老先生带着一些小孩每周教他们怎么舞狮。也就是说，在城中村里保留着一种老年人权威的地位。这在社会学就叫做潜移默化。但是我们在其他城市、城区就看不到这种现象。所以从人文方面来讲，城中村很多东西是值得肯定。还有一点，我不同意把城中村看成毒瘤这样一个看法，实际上他是一个缓解社会矛盾很重要的方面。因为穷人总得有地方住，城中村出租屋因为很廉价，他可以给外来工提供非常廉价的生活模式。实际上是舒缓了他们与社会的矛盾，这个作用是非常大的。如果没有城中村对社会矛盾的舒缓，可能我们高速城市化环境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另外，我还觉得城中村跟城市角落、唐人街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我们除了拍广州、深圳的城中村外，现在也在拍摄北京村落。这个村也是处于市中心，高密度居住的地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纽约的唐人街也是这样，这里有很多地下的秩序，这些都是跟城中村比较相似的。我们想从南方的城市到北京甚至到其他外国城市社区记录一些我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北京的片子大概6月份就做完了。